“你说，那个老人打造了这么多武器，要花多长时间啊？”在浴室里，云东楼问柳梦如。
浴室很大，十来丈的池子里全天都有热水，看来是个改造过的天然温泉，柳梦如拿了一个木勺，他以前生活在帝国的时候也在这种温泉里洗过澡。
“就算一天四把，也要一甲子吧，比起这个，我倒是更好奇他多少岁了。”
“我觉得怎么也要八十岁吧？如果从二十岁开始的话。”是瞿静的声音，从木墙的另一边传来的。
“但是锻造不是很累人的一件事么？为什么他能坚持这么久啊？”云东楼听到要这么久，突然开始有点担心自己的将来。
柳梦如不说话，他用木勺舀起水浇在石头上，让水花溅在自己的胸膛上，看着升腾的蒸汽，心里想起了自己的父亲，那是个用弓的男人。
男人从小教导他该怎么用弓，张弓，搭箭，瞄准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男人的影子在里面。
他一生只用一张弓，那张弓陪伴他出生，陪伴他长大，陪伴他死去。是一张紫檀做的好弓。男人用它可以射穿百步外一只老虎的眼睛，也可以用那弓弦割断饿狼的喉咙，甚至可以只身与数十人周旋来为他争取逃跑的时间，可他最后还是死了，死在泥泞的小路上。
或许这个老人和他的父亲和云无惑是一样的，在他们的心里都有些什么在坚持，云无惑坚持用剑，老人坚持锻造，他的父亲坚持用弓。
也许那个时候，用剑的话就能活下来吧，他回忆着那晚见到云无惑的那一剑，那已经是艺术了，专为杀戮而生的艺术。如果学会那个，父亲说不定就能活下来呢。
可是为什么他也拿起了弓呢？因为他们是父子么？因为他要继承男人的衣钵么？因为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么？
对于柳梦如来说，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握弓的手，拉弓的手，还有男人教导他时的一举一动。
“在想什么呢？怎么不说话了？”云东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，柳梦如的脸因为泡澡而有些发红，他甩了甩头，从池子里走了出去。
“我去找找厨房在哪，你们洗完了也早点出来。”声音渐渐远了，他已经离开了浴室。
云东楼倒还不想出去，他仰面躺在池水里，肩上的胎记因为池水的浸泡显得有些红润，像是深秋的枫叶。
“我说啊，为什么柳梦如他总是不喜欢说话呢？”
“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，我们才见面多久，你们都生活多久了。”瞿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，她也觉得这个男孩太过沉默了，明明这个年纪的男孩都会对像她这样的女孩大献殷勤，他倒好，像林子里的木头一样。
与此同时，在后院的荷塘边，云无惑和老人并肩而坐，云无惑的身边还放着一堆莲蓬。
“我说，吴老头，三年六万把剑会不会太折磨人了？”说话的是云无惑，他的手里还在剥莲子，另一边堆着剥掉的莲蓬。
“六万把你还嫌少了不成？要多加几把我也没意见。”
“不了不了，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要收我儿子做徒弟。”
老人瞥了他手里的莲蓬一眼，“你儿子是个天才，为什么不教他剑术？”
但是云无惑只是在吃，甚至没有想分给老人一个，“教他剑术又能怎么样？和我一样带着儿子逃命？还不如等我死了他自个儿寻个地方过安生日子去。”
“你就这么想死？”
“才怪，我还想多活几年，”云无惑把手里的莲蓬扔到一边，又拿起一个来，“再说了，蜘蛛山的使命也不见得有多重要。”
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，也顺手抄起一个莲蓬吃了起来，“那你就这么带着他躲下去？他肩上的宿命应该越来越重了吧。”
“我才不管什么宿命，到时候找个郎中把他肩头那胎记给去了，然后再给他相一门亲事，早点过好日子才是真的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要练剑？那三万把剑不是白断的吧。”
这回云无惑沉默了，但他手上却没停下，隔了很久，他才开口：“那些剑，带走了七万人的生命，我用那些剑杀了七万多人，但我不后悔。”
“战场上的事，谁说的清呢，对了，比起这个，你师父给你那只鸽子呢？”
云无惑一拍脑门，马上跳了起来，“坏了！我今天忘记喂鸽子了！”
他急匆匆地跑走了，片刻后又跑了回来，抓起一把莲蓬就往马车赶。
东王国，王宫内，一名少年正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书籍瞪眼，他正是苏勇，自上次跟随左相出使雪原，借回三百狼蛛后，苏勇就成天对着桌上的这些书干瞪眼，不是他不喜欢看书，而是他委实没那个精力了，双眼里布满了血丝。虽然大王子要为治理国家做准备，但窗外弟弟妹妹们的嬉闹声让他的心根本就静不下来，尤其是他已经窝在这间小书房里有整整十天了，前三天还好，当天送来的书当天就能看完，夫子的考试也能轻松应对，但从第四天开始他就不行了，到了现在更是严重到只要一拿起书就会两眼发黑的程度。他觉得是时候出去请个假了。
这时有人敲门，他赶紧把耳朵凑上锁孔，如果外面有两个人的呼吸声，还气喘吁吁的，那多半就是拿书来了，如果是这样，他就得赶紧趴在桌上装病。
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听清，门就已经被拉开了，害得他差点摔一跤。苏勇稳住身型，抬头往上一看，正是自己的亲叔叔，东王国的左相苏连城。
左相看见苏勇这副模样，一时也有些于心不忍，但为了他的将来，还是摆出一张黑脸，“看书看的你这么闲么？都学会外头那些小贼的偷听了。”
被叔叔这么一说，苏勇脸上有些挂不住，他站直了身体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和叔叔差不多高了。
“侄儿以为，百闻不如一见，虽然近几日书看得多，但终究还是要去见见世面才好。”
“说得好听，桌上的书都看完了？”
“看完了看完了，老早就看完了，这不在等着新书送来么。”
苏连城看着侄儿眼底的血丝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，“看完了就出来吧，你父亲在议事厅等你。”
“父亲有事找我？”苏勇有些不敢相信，这时候父亲应该在处理国内政务，然后还要接见外国使臣，晚些时候还要和左相右相商议军队的事，怎么突然会找自己有事？
“快去吧，别忘了洗把脸，我去叫膳房给你煲个汤。”
苏勇点点头，告别了折磨自己已久的书房，向议事厅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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